9月5日至7日举行的第43届东盟峰会期间，无论是多边场合还是双边场合，印尼总统佐科维一直呼吁两件事：“加强团结”和“减少冲突”。
“这里（东盟）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更接近成为大国竞争的战场，而且情况可能会变得更糟。” 《雅加达邮报》写道：“正因为如此，东盟的中心地位和团结从未如此强大。 很重要。”
2024年，佐科威将结束他的第二个总统任期。 佐科执政十年，印尼是否让东盟更加团结？ 对此，舆论褒贬不一。 有人认为，作为东盟人口和经济规模最大的国家，印尼推动东盟国家聚焦增长目标，共同克服COVID-19危机，成为全球复苏的典范； 还有人认为，东盟在过去十年里保持了大国之间的“动态平衡”。 形势日益严峻，缅甸问题等重大危机尚未得到内部解决，前进道路上面临诸多挑战。
“面对多重困难，我们必须务实，学会交易，与各方密切接触，既不选择‘赢家’，也不远离所有人。” 印尼哈比比中心主席德维·福图纳·安瓦尔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面对日益分裂和紧张的国际地区局势，过去十年印尼与东盟的外交战略可以概括为“对冲+”，这也是未来的唯一出路。
65岁的安瓦尔长期活跃于印尼政策界和学术界。 他是印尼主流智库哈比比中心主席、印尼外交政策委员会联合创始人、印尼科学院院士。 哈比比中心以“后苏哈托时期”印度尼西亚第一任总统哈比比命名。 安瓦尔在哈比比政府中担任外交部长。 佐科执政期间，安瓦尔于2014年至2019年担任副总统优素福卡拉首席外交政策顾问，被西方媒体视为佐科政府的“重要智库”。
安华.图/受访者提供
在第43届东盟峰会召开之际，安瓦尔就东盟、中印尼关系等问题接受了《中国新闻周刊》专访。 她指出，佐科为中印尼关系的未来奠定了良好基础。 在明年2月的印尼大选中，“无论哪位候选人获胜，与中国的关系都将是一个关键考虑因素”。
中印尼关系“黄金十年”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今年是“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十周年，印尼总统佐科的十年任期也即将结束。 过去十年被学界称为中印尼关系的“黄金十年”。 您认为这一时期双边关系最重要的发展是什么？ 从印尼角度来看，两国关系的快速发展主要得益于佐科总统个人的政策偏好，还是基于印尼长期的对华政策？
安瓦尔：过去十年，印尼与中国关系最显着的发展是双边关系变得非常密切。 2013年，双方将战略伙伴关系升级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 此后十年，两国建立高层对话机制，中国成为印尼第一大贸易伙伴和第二大投资来源国。 印尼积极加入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并开展具体合作。 双方还首次建立了两国人文交流机制。 考虑到中国和印尼在1990年才恢复外交关系，这十年的进展是非常难得和罕见的。
双方为何能取得如此成功？ 你提到了佐科总统的升任以及印尼的长期对华政策。 我认为两者都是重要因素。 从更大的历史背景来看两国关系的发展，这是一个长期趋势，是相向而行的。
30年来，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和改革开放政策受到周边国家的欢迎，所有人都希望从中国的经济增长中受益。 诚然，中国和印尼之间存在着复杂的历史，印尼政府对中国的政策评估不能不受到历史的影响，但更重要的是基于中国当前的政策。 特别是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后，中国日益成为印尼和东盟各成员国最重要的经济伙伴和东盟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持者。 由此，双方也展开了更广泛领域的合作。
近年来，随着大国竞争加剧，东盟国家对大国在地区影响力日益增强的担忧也愈发强烈。 大家知道，2012年东盟峰会上，成员国未能发表联合声明，这是东盟诞生45年来首次。 这成为重要的“东盟记忆”。 因此，总体而言，印尼正在走向“对冲+”的战略模式。 但与此同时，中国仍然是印尼和东盟国家非常重要的经济伙伴。 尽管各国之间存在敏感的历史和现实问题，但这一趋势不会改变。
《中国新闻周刊》：明年2月印尼大选后，政府更迭是否会影响中印尼关系？
安瓦尔：佐科总统为未来双边关系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 同时，我相信新总统也将与我们所有重要伙伴保持友好关系。 因此，无论哪位候选人获胜，对华关系都将是主要考虑因素。
但是，话虽如此，印度尼西亚总统是直选产生的。 老百姓关心的问题和懂国际关系、地缘政治的人关心的话题是不一样的。 公众可能更关心劳工问题、中国出口、中国在印尼的投资等。当你我讨论的时候，我们可能会想到“我的工作被外国人抢走了”、“我的公司破产了，因为它”之类的言论。 “无法与进口产品竞争”被调侃，但这些舆论需要引起重视。
2023年7月1日，印度尼西亚万隆，中铁四局雅万高铁建设者在雅万高铁德卡鲁尔站与当地居民庆祝。图/视觉中国
“对冲+”模式动态调整
中国新闻周刊：近年来，您经常用“对冲+”来形容印尼的外交战略。 为什么不使用“中性”、“动态平衡”等更常见的术语来形容呢？
安瓦尔：因为这是最准确的描述。 面对大国竞争，印尼并没有与各方保持距离。 相反，印尼升级与中国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加入RCEP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与中国开展基础设施建设合作。 因此，很多人说佐科总统“与中国很亲近”。 但与此同时，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们看到印尼扩大了与美国的双边军事合作。 这就是“对冲”。
对于印尼来说，“对冲”不仅可以实现利益最大化，还可以降低风险。 从地理位置上看，我们正处于大国竞争之中； 从战略上讲，我们处于多种力量博弈的中心。 因此，我们必须务实，学会应对，与各方保持密切联系。 这既不是挑选“赢家”，也不是远离所有人。
不过，印尼的政策不仅仅是“对冲”，还有一个“加”，就是印尼在东盟的积极作用：促进与中国的对话和接触，维护东盟成员国的共同准则和价值观，拒绝任何排除中国的政策导向。
所以我们看到，一方面，印尼正在扩大东亚合作领导人系列会议的范围，除了中国、日本之外，还引入了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美国、俄罗斯等对话伙伴，和韩国，避免任何大国发挥主导作用。 与此同时，当美国政府提出被视为“遏制中国”的政策时，我们并不热衷于跟随。 总体而言，印尼和东盟主张互利共赢，反对零和博弈，拒绝对华敌对政策。
《中国新闻周刊》：目前这一政策导向或许有效，但如果大国竞争进一步加剧，印尼和东盟还有实现“对冲+”的空间吗？
安瓦尔：我们永远都会有空间。 是的，任何一方都可能试图改变印度尼西亚和东盟的立场，就像冷战期间美国和苏联都试图让东南亚国家站在自己一边一样。 现在，东盟内部一些国家，比如柬埔寨，与中国的关系比较好； 一些国家，例如菲律宾，与美国有盟友关系。 菲律宾甚至有在某些冲突情况下共同防御的条约义务。 历史上曾参加过朝鲜战争、越南战争。 但我们希望未来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我认为当前大国竞争中任何一方都不想发动战争。
在没有战争的情况下，“对冲+”模式实用且动态调整。 未来，印尼不仅会加强与中国的经济合作，也在尝试与中国在一些安全领域进行合作，包括军事和技术合作。 印尼不会在安全和防务问题上过度依赖美国。
这也符合东盟各成员国的长远利益。 我们要实现对外关系多元化，特别是要确保东南亚国家不分裂，不再发生东帝汶危机这样的冲突。 如果东南亚内部分裂，我们就会成为大国冲突的代理人战场。 这将是东南亚的黑暗时代。 我们不应该重复过去所犯的错误。
我认为这也符合中美双方的利益。 东南亚的分裂和内战从来都不是好事。 维持东盟平衡，有的国家与中国关系较好，有的国家与美国关系较好，而印尼作为东盟的领导者，仍处于“中间”。 这将确保东南亚的稳定发展，确保东南亚不会完全偏向任何一方。
东盟的“生存之道”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除了大国竞争之外，东盟当前面临的另一个难题是缅甸问题。 在本次东盟峰会上，东盟领导人就一些新的针对性措施达成共识，包括将2026年轮值主席国从缅甸改为菲律宾。 近期缅甸局势是否会出现新的进展？
安瓦尔：自2021年东盟领导人就缅甸问题达成五项共识以来，我们还没有看到任何重大进展。 东盟希望确保缅甸继续作为东盟大家庭的一员，并希望继续帮助缅甸发展。 但与此同时，缅甸军政府必须遵守法律、结束暴力、公开对话。
东盟的性质决定了成员之间不会干涉彼此的内政，更不会对任何成员进行军事干预，所以我们需要通过外交渠道解决问题。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有人认为，东盟国家在历史、文化、宗教、民族、边界等问题上存在不少分歧或冲突。 因此，东盟的生存之道就是在敏感问题上“少做点”。 这保证了东盟的生存和发展，但也限制了其解决重大危机的能力。 您对这个论点有何看法？
安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问题是存在的。 东盟成员国非常多元化，采取的讨论原则是“完全共识”，因此在很多问题上很难达成共识。 当前，东盟事务很大程度上是由“最低公约数”决定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东盟内部的问题无法解决。 事实上，成员国更愿意采用双边方式或其他渠道来解决彼此之间的争端。 2002年印度尼西亚和马来西亚在国际法院提起的诉讼就是一个例子。
我认为真正重要的是，东盟通过这种“生存之道”为地区和平稳定做出了贡献。 近十年来，除了泰国、柬埔寨短暂的边境冲突外，东南亚没有发生过战争。 可以说，东盟机制整体营造了成员国间互信的生态系统。 在这个生态系统下，各国可以通过双边或其他方式处理各自的问题，而不破坏合作关系，不影响地区和平。
中国新闻周刊：那么，东盟未来如何实现更高水平的区域一体化？
安瓦尔：印尼担任东盟轮值主席国期间，印尼政府提出了两项建议。 一方面，东盟需要增强快速应对危机的能力。 面对疫情、气候变化、地区冲突危机等，我们需要调整部分决策流程，防止“共识”原则成为快速决策的障碍。 我们很快就会看到东盟国家就此达成协议。
另一方面，面对共同危机，东盟需要更多资源和更广泛授权。 内政仍然是各成员国的内政，但需要赋予雅加达东盟总部更大的权力和能力，以支持东盟的发展目标。
《中国新闻周刊》：印尼本身就是一个崛起中的大国，因此有人认为印尼未来必须超越东盟机制，才能在全球政治舞台上获得更大的空间。 你同意？
安瓦尔：这取决于下一任总统的想法。 印尼以其人口和经济规模，已经具备参与全球治理的资本，参与了全球和地区重要多边机制。 佐科总统更关心印尼国内发展问题，重点发展东盟机制。 如果未来的总统更愿意在全球舞台上展示印尼的能力，印尼可能会有不同的政策取向。
《中国新闻周刊》：未来，如果少数东盟国家在南海问题上采取更加激进的政策，是否会影响中国与东盟关系的整体友好与稳定？
安瓦尔：我认为东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出现分歧。 无论一些国家短期内采取什么政策，与中方谈判达成“南海各方共同行为准则”是各方的最终目标，东盟国家也将在这一目标上保持一致。
同时，东盟国家也将与中方在各领域保持密切联系。 无论是在经济、社会和文化领域，还是在应对非传统安全挑战方面，中国都是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东盟不会忘记中国在COVID-19疫情期间提供的帮助。 因此，我相信，只要我们坚持和平解决南海争端、商定南海各方行为准则的政策，东盟与中国的总体关系就能保持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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